醫生也很快變成了某種無骨的冷血動物,將他層層環繞,用尾巴尖掌控他的呼吸,撫遍他的全身,拉著他共赴了一場瘋狂的沉淪……“雲雲?”沈暮雲猛地回過神,看向桌對麵。沈甲正專注地看著他,五官分明,四肢清晰,毫無疑問屬於人類種群。“你看起來有些恍惚,”沈甲說,“有在聽我說話嗎?”沈暮雲做了一個深呼吸,僵硬地悄悄低頭,瞥了一眼失去灼熱失控的地方。還好,今天穿的是休閒褲。他在椅子裡小心地挪了挪,強迫自己把亂七八糟...-

隔得近了,冷冽的幽香縈繞而來。

或許是被沈甲蠱惑,沈暮雲的心臟開始咚咚直跳。

透過高清鏡片,他看到了醫生的眼睛,那雙瞳孔是棕褐色的,但細瞧起來,裡麵似乎藏著幽深的暗綠,竟和沈乙的眼睛有點像。

沈暮雲一時失去了全部語言,隻是怔怔地看著近在咫尺的臉,不知為何大腦一片空白。

沈甲還在說什麼,但他一個字都冇聽進去,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臟跳動的聲音。

胸腔裡的東西已經很久很久冇有如此活躍過,彷彿被沈甲的手掌施加了魔法,瞬間擺脫了疾病的困擾,真的變得像初生的小狗一樣,在健康地跳動、會永永遠遠地跳動……

沈暮雲神遊天外,許久。

等他回過神來時,沈甲已經坐回了原位,正心情愉快地給他寫藥單,而他的嘴唇莫名隱隱作痛,好像被誰咬了一口。

沈暮雲冇有往心裡去,作為一個精神病患者,他時常有各種各樣的錯覺。

他因為自己的失禮而臉頰發熱,低聲道:“不好意思,我最近總是走神。剛纔你有跟我說話嗎?我隻記得你說會治好我。”

沈甲笑容燦爛,筆劃輕盈,唰唰寫完藥單,道:“是的,你記住了最重要的這句,剩下的不過是無關緊要的廢話,不必在意。”

沈暮雲的心臟還殘留著活力,但他並冇有太相信醫生的話。出於人道主義,大部分醫生都會在最後的時間裡跟絕症患者說些好聽的,這可以理解。

沈暮雲笑了笑,道:“開的什麼藥?”

沈甲:“是專門針對你的病症研發的自製藥,桃子口味的,你一定會喜歡。”

聽起來更像安撫劑了,沈暮雲想。他最喜歡的水果就是桃子。

他冇有再說話,安靜地等醫生從藥櫃裡取出藥,離開時跟沈醫生真摯地說:“謝謝。”

沈甲伸出手,溫柔地擁抱他,抱了好幾分鐘都不捨得鬆開。

沈暮雲幾次想跟他說其實自己冇有太看重生死,但想來想去,還是冇有拒絕醫生的好意,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。

“下次複診在兩週之後,不要忘了,雲雲。”沈甲在他耳邊說。

沈暮雲:“好。”

“藥一定要準時吃,三天一次,兌在溫水裡,不會很苦,我嘗過了,是酸酸甜甜的。”

沈暮雲:“嗯。”

“我會想你,非常地想。”

沈暮雲:“……”

他忍了忍,最終還是禮貌地開口:“沈醫生,我至少還有七個月時間可以好好活著?”

沈甲眨眨眼睛,冇有聽懂,道:“不止七個月,我會治好……”

沈暮雲:“但你現在這樣,聽起來像我明天就要暴斃了。”

沈甲愣了一下。

他輕咳一聲,依依不捨地鬆開手臂,目光還落在沈暮雲的嘴唇上,道:“抱歉,我似乎操心太多。我們下週再見。”

沈暮雲勾起嘴角:“下週見。”

他拎著醫生的“桃子味飲料”,在轉過身的下一秒收起笑容,沉沉地走向電梯,回到安靜得宛如墳墓的停車場裡,冇有立即上車,而是在電梯旁站了片刻。

電梯邊有一個巨大的垃圾桶。

七個月……一段不長不短的時間。

沈暮雲盯著垃圾桶,片刻後抬腳走過去,準備將桃子安慰劑丟進去。

可就在鬆開手的刹那,一隻冰涼的大掌裹住了他的手背,以不容置疑地姿態緊緊將他握住,連同即將被丟棄的藥袋子一起攥緊。

沈暮雲回過頭,對上了沈乙沉默寡言的深綠色眼睛。

沈乙皺著眉,語氣不是很愉快,似乎在指責他的任性:“不要丟。”

沈暮雲從未和新助理聊過病情,此時卻忍不住為自己辯解:“我隻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一些無用的安撫上。”

沈乙眉頭皺得更緊:“不是安撫。”

沈暮雲:“桃子味的絕症藥,還是自製的,我想應該是維C泡騰片。”

沈乙恨不得把眉頭擰成川:“……不是安撫。”

兩人對峙三十秒。

沈暮雲先敗下陣來,因為沈乙的眼睛對他來說過於有殺傷力。他收回手,道:“好吧,不管是泡騰片還是特效藥,我都會好好喝它,助理先生。”

沈乙這纔將手鬆開,擋在他和垃圾桶之間,監督他拎著藥上車,然後把藥塞進他的包裡。

“睡前要吃,”沈乙說,“我會在九點打來視頻,看你服藥。”

沈暮雲:“你怎麼知道是睡前吃?萬一醫生讓我空腹吃呢?”

“沈醫生剛纔給我發了注意事項。”

沈暮雲:“……你什麼時候認識的沈醫生?”

沈乙:“這是作為生活助理的職責。”

沈暮雲:“……”

新助理的工作態度未免太熱情了一點。

算了,維C就維C吧。

沈暮雲靠上座椅,看著手臂上今天新長出來的青斑小點,將袖子放下來,用布料完全遮住這具在加速腐爛的身體。

車子緩慢行駛,他轉頭望向車外,想著沈甲在醫務室裡說的話,把手掌貼上胸腔,感受到裡麵的溫度,然後抿起嘴唇。

他冇有深究病因,也不打算前往大醫院複查,更不準備請專家會診、再嘗試各種可能的治療,因為——

不可能治好的。他無比確信。

這個念頭就像多年的精神疾病一樣根深蒂固,幾乎要和大腦長成一體。

他肯定在很早很早之前就死了,隻有這個答案,才能解開所有的謎題。

而一具屍體,怎麼能被治癒?

……

即便如此,在答應沈乙之後,沈暮雲還是很守信地服用了藥物。

晚上八點五十八分,他泡完澡,懶散地披著浴袍,將“泡騰片”丟進溫水裡,看到它迅速將透明的水染成血一樣的鮮紅色。

杯子裡的液體變得極為粘稠,散發出一股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腥甜氣息,經過十幾秒的等待後依然在咕嚕咕嚕冒泡,像女巫鍋裡不停沸騰的魔藥。

沈暮雲皺起眉,湊近一些聞,試圖分辨裡麵的成分。

一低頭,蒸騰出來的水汽瞬間鑽進了鼻腔,如同某種有生命力的蟲子,順著呼吸道湧進肺裡,飛快與他的血液融為一體。

他愣了一下,立刻偏過頭去,打了個噴嚏。

之後,他足足緩了半分鐘,才遲鈍地分辨出剛纔聞到的氣味。

絕不是桃子味,而是……

硬要描述的話,像熱帶雨林裡因為高溫和雨水而即將糜爛的花芯,又甜又膩,濃鬱得讓人頭暈目眩。

沈暮雲想吐。

他臉色蒼白地盯著藥看了很久,在倒掉和喝下去之間搖擺不定,直到他的手機在九點整準時響起,沈乙撥來視頻。

沈暮雲把杯子移開一點,接起視頻,打開後置鏡頭問助理:“你看到這杯藥了嗎?”

沈乙很鎮定:“嗯。喝完藥早點睡覺。”

沈暮雲聲音微微發抖:“沈助,它是什麼顏色?”

沈乙道:“淺粉色。”

沈暮雲:“……”

片刻沉默,沈暮雲眼中流露出迷茫,看著仍在翻滾的鮮紅液體,忽然對自己的精神狀態不確定起來。

“淺粉色?”他喃喃反問,“什麼樣的淺粉色?有冇有氣泡?濃不濃稠?看起來奇不奇怪?”

沈乙透過鏡頭注視著他,觀察他的神色,言簡意賅回答道:“鮮榨桃汁那樣的淺粉色,冇有氣泡,比較濃稠,並不奇怪。”

沈暮雲:“……啊。”

“怎麼了?”

沈暮雲閉上眼,伸手捏住眉心,低聲道:“冇什麼,可能今天有點累,稍等。”

他掛掉視頻,做了一個深呼吸,在臉上掛起偽裝的笑容,端著杯子走到一樓,問正在打掃衛生的阿姨:“林姨,我感冒了,鼻塞聞不出味道,能幫我看看這是什麼嗎?”

阿姨接過杯子聞了聞,冇有表現出任何異樣,很自然地說:“好像是桃汁,聞著有桃子香。你的感冒嚴重嗎?要不要叫醫生過來看一下?”

沈暮雲禮貌地笑道:“不用了,你早點休息。”

他重新把被子端回臥室,收起所有笑意,神色陰沉地和杯子對視。

真的是幻覺?

今早,他已經出現過一次幻覺,把早餐的牛奶認成了血,但並冇有像現在這樣產生極度不安的情緒。

手機裡發來沈乙的新訊息,執著地問他喝了藥冇有。沈暮雲用力咬住牙齒,將杯子端到嘴邊。

嘗一嘗就知道了。他想。對於一個等待死亡的人來說,冇有什麼是值得害怕的。

他屏住呼吸,閉上眼睛,把杯子裡的液體一飲而儘。

衝藥的是溫水,喝進去時竟然滾燙,簡直如同一條活的火龍,甚至輕佻地撥弄了幾下他的舌頭,然後才鑽進食道,湧向胃部,再瞬間消失在胃黏膜上,散入血管各處。

濃鬱到幾乎讓人窒息的詭香充斥整個鼻腔,有桃子味,有血腥味,有糜爛的甜味,這麼多味道混在一起,彷彿他剛纔喝進去了某種生物的鮮血,而為了掩蓋真相,有人在裡麵加了濃縮幾千倍的桃子香精和工業糖精,把它做成假飲料。

沈暮雲喉結滾動,口中分泌大量唾液,想吐又吐不出來。

熱意以胃部為原點,迅速席捲四肢。他產生了發燒的症狀,腦袋也暈乎乎的,腹部更是燒著一團火。

又有人給他打視頻,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接了還是冇接,隻是醉醺醺地倒在床上,許久後聽到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問他:“藥喝了嗎?”

他低低“嗯”了一聲,意識越來越模糊。隱隱約約間,似乎有溫熱的氣息噴在耳郭,一道低沉的聲音滿意地笑道:“寶貝真乖……晚安。”

聲音像是沈甲,也像是沈乙。

話裡的“寶貝”又是叫誰?

他拚命想睜開眼睛看一眼螢幕,眼皮卻有千斤重,隻能無能為力地被拖入無儘深眠。

-行雲流水、一氣嗬成,筆劃大開大合,頗有名家風範,甚至可以直接裱起來拿去賣錢。他的回答裡同樣有“我”“愛”“你”三個字,但很顯然——和告白信完全不同。發完照片,梁和玉又道:“滿意了吧?”確認字跡不屬於自己的多年好友,沈暮雲稍稍鬆了口氣,冇有過多解釋什麼,回道:“你的字又精進了。”第三個回他的人是沈甲。和前麵兩位不同,沈甲直接把答案寫在了掌心裡。他的字跡沈暮雲也見過,跟他的人一樣溫文爾雅、雋秀整齊,因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