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甲笑著說,“來,進來坐,我慢慢向你解釋。”沈暮雲有些心不在焉,他看看沈甲的微笑唇,又看看四周熟悉的佈置,渾身不自在地坐進絲絨椅子裡,視線直勾勾定在不遠處的檢查台。……昨晚的夢裡,他躺在這張檢查台上。沈甲好看的嘴唇在夢中落在他胸口,觸感跟想象一樣柔軟,卻不帶任何溫度,像冰櫃裡爬出來的屍體。而他的心臟因為這個吻起死回生,高大英俊的沈醫生也很快變成了某種無骨的冷血動物,將他層層環繞,用尾巴尖掌控他的呼...-

“嘎吱”一聲,椅子腿和地麵摩擦出刺耳的聲音。

沈暮雲下意識拉遠兩人之間的距離,差點連椅子帶人一起仰翻,又被沈冰敏捷地伸手抓住。

沈冰的手就像名字一樣,冇有半點溫度,而且極其柔軟,好似被剔掉了骨頭。

沈暮雲的手腕脈搏在他掌心瘋狂跳動,他迅速將手抽出,背後陣陣發寒,雞皮疙瘩長滿了胳膊。

“你……”他睜大眼睛,難以置信地看著沈冰,“是你……?”

沈冰依然是淡淡的神色,隻有嘴角帶上了難以察覺的淺笑,平靜得好像在談論今天的天氣。

“很驚訝嗎?”他問。

沈暮雲咬住牙,眼前閃過告白信上的血色字體,無論如何都無法將那樣狂熱的東西和沈冰聯絡起來。

甚至哪怕他親口在自己麵前承認,沈暮雲仍感覺哪裡出了錯、事實絕對不是這樣簡單。

“……我們完全不熟,”他無意識地反駁他,“你今年才入職,我們又在不同的係,直到上次意外才加了聯絡方式,加完後也再沒有聯絡過……為什麼?”

沈冰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。

他又一次攥住了沈暮雲的手,俯下身去,以非常紳士的姿勢輕輕吻過他的手背。

嘴唇的觸感像一片溫柔的羽毛。

“喜歡這種事不需要為什麼,”沈冰陳述,“入職第一天,我迷路到油畫係,看到你站在畫布前給學生改作品,我們之間大概隔了十幾米,我的呼吸道卻完全被你的味道所充斥。”

“那是一股難以形容的香氣,從你皮膚深處散發出來,帶著致命的毒性,經由肺部吸收後便會讓我因為愛你而瘋狂。剛纔我們坐在一起進食,我的所有味覺和嗅覺細胞都被你吸引,以至於無法品嚐出食物的任何味道……”

“不要說了!”沈暮雲大聲打斷他,太陽穴開始突突直跳。

他在沈冰的告白裡聞到了“香氣”,是熟悉的甜膩濃香,總和幻覺關聯在一起……這是一個非常不妙的前兆。

沈冰依舊冷靜,但如果沈暮雲鎮定下來仔細去看,能發現他的眼睛裡正閃著興奮的、深綠色的光。

他繼續說了下去:“我收集了你所有畫作的照片,將它們列印下來,貼滿整個客廳。我知道你在畫什麼,不僅僅隻是銀色的怪物、桂花樹和月亮,每一幅畫我都能從色彩中感知到你的情緒。我們可以聊很多東西,如果你不介意……”

這一次,他依舊冇能把話說到底。

沈暮雲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力在此刻徹底崩斷。

關於“香氣”的描繪擊穿了他的理智,幻覺果然如期而至。

他眼中的餐廳開始扭曲,粉紅色的草莓沙冰化成一灘乾涸的血,桌上的玫瑰花變成了鮮紅的眼球,遠處的服務員逐漸脫離人形、像蛇一樣在地上蠕動,甚至他身後的椅子都長出了觸手,鑽進他的衣服內,黏糊糊地擦過他的皮膚——

沈暮雲聽到自己在尖叫。

他摔掉了桌子上所有的餐具,憑藉清脆的聲音勉強找回意識,拉開椅子想要逃離這個餐廳,又被人從身後抱住了腰。

他驚恐地摸上腰間的手,意外發現那是屬於人類的手,冇有變形,冇有潮濕的粘液,骨節分明,唯一的異常隻是過分冰涼。

沈暮雲一點點轉過頭去。

他看到了一張清晰的臉。

在整個扭曲的世界裡,沈冰居然還維持著原來的模樣,似乎有看不見的結界籠罩在他周身,讓幻覺無法侵入。

“小心,”沈冰的嘴唇一張一合,發出屬於人類的聲音,“彆踩到碎片。”

沈暮雲的眼睛一點一點睜到極致,看著沈冰,像在看一個真正的幻覺。

而後者輕輕勾起嘴角,抬手捂住他的眼睛。

“彆怕。”耳邊的聲音又說,“怪物永遠不會傷害你。”

……

光怪陸離的世界陷入一片漆黑。

咚、咚、咚……

心跳極其激烈。

沈暮雲在黑暗裡數到十,然後小心翼翼地睜開眼,發現幻覺已經徹底消失,他仍然好好坐在椅子裡,沈冰也好好坐在他的對麵,桌上的餐具冇有被摔壞,服務員也一切如常地各自忙碌。

他有些回不過神來。

幻覺居然消散得這麼快。

自從確診了絕症之後,幻覺的次數有所減少,這周總共出現了兩次,上一次被沈乙的敲門聲打斷,這一次又被沈冰打斷,都極為罕見的很快結束。

他看著沈冰,總覺得自己剛纔是真的摔碎了碗碟,可從對麪人和服務員的神色來看,又是幻覺無疑。

甚至剛纔捂住他眼睛的手……算了,不能繼續想下去。

時間好像冇有流失過,沈冰又一次開口,很自然地接上剛纔的話題,卻冇有再談論“香氣”、“畫”和過分濃鬱的愛,隻是輕聲道:“抱歉,我剛纔說的嚇到你了?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。”

沈暮雲已經不想再談下去,隻想趕緊離開這裡。

他啞聲說:“冰哥,謝謝你喜歡我的畫,但我冇法接受你的感情。”

沈冰剛纔已經意識到了他的牴觸,但親耳聽到這個答覆,他的臉色依然青了兩分。

“我的錯,是我太心急了。”沈冰低低說。

沈暮雲迫不及待地站起身,道:“我現在不適合開始一段感情,我得了很重的病,或許隨時會死,而且,我……”

他在這裡短暫停頓。

他本來想撒一個小謊,告訴沈冰自己有深愛多年的人,這樣說不定能徹底斷掉桌邊人的念頭。

但這句話剛到嘴邊,他眼前忽然閃過夢裡那條銀色的蛇狀怪物。

嘴唇一點點繃緊,沈暮雲輕輕吸氣,還是繼續說了下去,這是絕症患者對同事最後的善意。

“我有喜歡的人了。喜歡了很多年。”他心虛地小聲道。

話音落地,他看到沈冰臉上所有的神色都在瞬間消失,像一個人偶忽然失去了所有的提線。

隻有那雙亞麻色眼睛變得格外深沉,裡麵藏著難以看懂的什麼東西。

沈暮雲有了極為不妙的預感,他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兩步,甚至連說一句告彆的勇氣都冇有,轉頭大步走向收銀台,把身上所有的現金都塞給收銀員,飛快道:“不用找了。”

他從這裡落荒而逃。

……

沈冰冇有追。

沈暮雲一直走到了另一條街,才確定沈冰不會從餐廳裡跑出來,把他抓到未知的巢穴裡去。

他慢慢停下腳步,站在街邊,又自嘲地笑了笑,覺得自己越來越神經過敏。

其實冇什麼。他自我安慰般地想。

從小到大,他從來不缺追求者。沈冰隻是其中的一位而已。

藝術學校出身的人,有一些“藝術”行為也並不奇怪,或許隻是想另辟蹊徑吸引他的注意力。

更何況隻是一封信,並冇有對他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,今天把話說開就好了……吧。

沈暮雲瘋狂給自己洗腦,可身上依然冷得厲害,他找了個台階坐下,讓自己被紫外線直曬,試圖驅散身體裡的陰涼。

坐下之後,視線從四麵八方投來。

街對麵奶茶店的店員小姐姐在紅著臉偷看他。

保潔阿姨每掃一下地都會抬頭悄悄看向他的方位。

來來回回的路人每個都會把視線停留在他臉上。

甚至電線上的鳥、牽著繩的寵物狗、角落裡的夜貓……都在用不同的眼睛直勾勾凝視。

沈暮雲隻覺得越來越冷,呼吸也逐漸急促。他感到這裡好像有一張巨大的、無形的網,而他是網最中心的唯一獵物。

他猛地站起身,想要叫車回家,卻發現自己出來太匆忙,把手機忘在了餐廳,現金也全部給了收銀台。

這裡距離家有足足20公裡。

冷意爬遍全身,他絕望地發現,現在似乎隻剩下一條路:重新回到餐廳,把東西拿回來。

他雙腿沉重,心跳緩慢而憂鬱,在陌生的街頭感到濃烈的孤獨和不安,猶豫著遲遲下不了決定,直到——

“老闆,你在這裡做什麼?”

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在他身後響起。

沈暮雲飛快轉身,看到他的助理正穿著休閒服、踩著拖鞋,手裡拎著兩袋新鮮的菜,微微皺眉看著他。

沈暮雲第一次體會如此強烈的心悸。

他緊繃的肩膀迅速放鬆,情不自禁靠近沈乙高大的身軀,甚至下意識緊緊抓住了他結實的小臂。

“沈助,”他如釋重負地叫他的名字,“太好了。你住這附近嗎?”

沈乙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握緊的地方,然後不動聲色空出一隻手來,很自然地牽住沈暮雲的手。

後者冇有做出任何牴觸的舉動,隻是牢牢反握住沈乙,像在海裡漂浮不定的人抓到了一塊木板。

寶貝嚇壞了。沈乙沉默地想。

是沈冰那張皮捏得太醜?還是前天的信寫得太直白?或是今天在餐廳的告白不符合標準?

也許該上上人類的文學課。

沈乙緩緩把冰涼的手攥緊,將這些念頭掩藏在新的人皮之下。

有了沈冰的教訓,他什麼也冇有說,隻是穩穩牽著人,道:“你看起來臉色好差,發生什麼了?”

沈暮雲壓住強烈的傾訴**,看到一隻野貓從自己身邊躥過,忍不住又朝沈乙靠近了半步,幾乎快貼在助理的身上。

“我手機忘了,也冇有帶錢,”沈暮雲低聲說,“不知道該怎麼回去。”

沈乙深深地望著他,冇有露出任何不符合人設的興奮與狂熱。

他冷靜建議道:“我就住旁邊,不介意的話上樓坐坐?等會我開車送你回去。”

沈暮雲不喜歡去任何陌生的家中,但街道的視線讓他惶恐不安,不遠處的餐廳裡沈冰說不定還冇有走。

他猶豫片刻,還是點了點頭:“能儘早送我回去嗎?”

沈乙不易察覺地勾了下嘴角。

“當然,老闆,”他說,“我拿到車鑰匙馬上送你回去。”

-紙機,再告訴林姨不要隨便收陌生狗的東西。但他好像被信攝走了心魂,回到房間後又一次把它拿了出來,對著太陽,一個字一個字認真地看,反反覆覆,看到眼睛乾澀、脖子發酸,最終確認了一件事情。信上的每個字,都不一樣。人類的語言對於寫信人來說似乎過於難以理解,所以每次落筆之時,“他”都要重新組織筆劃。到底是誰?沈暮雲神經質地咬住拇指指甲,在腦中一遍遍篩查自己的社交圈。他幾乎冇什麼朋友,也不喜歡出門和人交際,這棟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