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、白食

見那豔紅帶金的身影。她如果回來,怎麽會冇有來到他身邊?是什麽人、什麽事絆住了她?他有那麽多話要跟她說,放眼硯城,有什麽人、什麽事膽敢阻礙他跟她之間?對,他想到了!一定是姑娘!那個令人生厭,看似無害,甚至帶著一絲稚氣的小女孩,隻有她這麽愛管閒事,也隻有她有能耐,能阻擋他跟夢魂中的豔紅帶金身影相會!黑龍飛騰破水,化作人形,用最快的速度往木府奔去。他收緊身上的藥布,覆蓋摩擦出的傷,知道她看了那些傷,會很...-

第四章

白食

硯城裏有個男人,人憎鬼厭。

齊家九代單傳,上一代掌櫃八十五歲才得了齊田這麽一個兒子,寵得如珠如寶,從小就捨不得拂逆他的心意,就算他不小心嗑著門檻,明明不怎麽疼,他也哭得呼天搶地,齊掌櫃心疼兒子,當場要人把門檻鋸了。

鬨了幾次下來,每次都讓齊田得逞,他心裏透亮,知道自個兒得寵,於是更囂張,吃的、用的都要最好,還浪費得很。

豐盛的一餐,他嫌熱湯太燙、米飯太白、豬肉太油、酥餅太甜,仆人伺候他用餐,剛喝了一口湯,他就直嚷著燙燙燙,用力推開仆人,熱湯灑在好衣裳上,毀了遠從鄰城買來,今日才第一次穿的衣裳。

縱使金山銀山,也禁受不住這樣的浪費。

齊家雖然有些積蓄,但這流水般的揮霍,才十多年光景,齊家不但收了生意,門前冷落車馬稀,整個家也破敗,仆人走得一個不剩,田掌櫃生了重病,也捨不得看醫生,用最後一點財產,替兒子娶了一個妻、一個妾,才安心死去。

尋常人家隻娶妻,除非富貴豪門,元配多年肚子冇動靜,為了傳宗接代纔會勉為其難納妾。

齊掌櫃連死前,都擔憂後繼無人,寧可病死,也要花錢替兒子娶進妻妾,就盼著往後齊家能夠人丁興旺。

隻是,父親過世後,齊田非但不思振作,還當自己是公子哥兒。

家裏窮得揭不開鍋,他就在硯城裏轉悠,到父親的故交家裏,肆無忌憚的要吃要喝,不但吃了主人的食物,連衣裳也穿回家,日日吃飽喝足、光鮮亮麗。

漸漸的,眾人從容忍,變得敷衍,他也不知客氣,吃喝要是有一樣不如意,就大肆咒罵,踢翻椅子、推翻帳台,鬨得別人也不能做生意。

家裏的一妻一妾,都是嫻淑的婦人,雖然生活刻苦,但也不曾抱怨,但是丈夫在外頭的行徑,總讓她們羞得抬不起頭來,偶爾鼓起勇氣,勸丈夫收斂一些,但丈夫根本不聽,還罵她們多管閒事。

日子久了,硯城裏的人們遠遠看見他走來,就忙著關門閉戶,任憑他在外頭如何叫囂,硬是不放他入門,最後他隻得悻悻然離去。

知道這招有效,困擾的商戶有誌一同,都用這方法對付。

說也奇怪,城裏冇得吃喝,齊田還是能吃飽喝足,回家時連連打著飽嗝,油光滿麵的模樣,跟妻妾的麵黃肌瘦、骨瘦如材形成強烈對比。

妻子決定找一天,在丈夫出門之後,遠遠的跟在後頭察看。隻見沿路人人迴避、家家關門,丈夫卻一派輕鬆,彷彿要去赴宴似得,滿臉春風得意。

就這麽一路走,走到城外的墓地。

墓地裏有新有舊,舊的無人奉祀,墳前連一柱香都冇有。新的倒是三牲素果樣樣不缺,祭品比一般家宴更豐盛。

隻見齊田坐到新墳前,連筷子也懶得用,動手撕下一隻肥得流油的雞腿,往嘴裏塞去,愉悅的大口咀嚼,慢條斯理的把祭品吃完。然後,再往另一座新墳走去,熟練的挽起袖子,貪婪的大吃大喝。

妻子回到家中,把事情說了一遍,妻妾二人為了丈夫的寡廉鮮恥,抱頭哭得好傷心。

渾然不覺的齊田,吃飽回到家裏,又是一副耀武揚威的模樣,以為自個兒的行徑,誰都不知道,還暗暗得意,吃飽喝足還不用看別人臉色,他實在太聰明,才能想出這個法子。

但是,這日子也冇能持續多久。

有一日清晨,齊田還在睡夢中,就聽到屋外喧嘩叫罵。

“姓齊的,給我滾出來!”

“在我家裏鬨就算了,竟鬨到我家墳上去了。”

“可不是嘛,我爹、我娘、我爺爺、太爺爺,都哭著來托夢,說祭品都被這傢夥吃了,他們餓得都快飄了。”

“還說呢,他吃完就把雞骨亂扔,引來野狼,把我家祖墳刨了,連累我祖宗們被啃得支離破碎。”

門外眾人愈罵愈凶,個個義憤填膺,還有人猛踹木門,薄薄的木門晃動不已,幾乎要被一腳踹穿。

“別當縮頭烏龜,出來說清楚!”王掌櫃喊著。

連好脾氣的林夫子,也氣得滿麵通紅。

“你、你出來跟我家先人們賠罪——”話說到一半,一口氣喘不過來,林夫子軟癱在地上,大夥兒見狀連忙去攙扶。

怕林夫子氣壞身子,眾人改怒為憂,顧不得跟齊田算帳,急急攔住經過的牛車,讓臉色發青、鬍鬚發白的老人家躺在車上,一路往醫館送去。

躲在門後的齊田,瞧見人們離去,鬆了一大口氣,絲毫不知道該要反省,躺回床鋪上就呼呼大睡。

白晝裏有人擋道,沒關係。

齊田決定,夜深人靜再出門。

睡了一個飽覺後,他一邊哼著小調,一邊穿衣穿鞋,纔剛踏出門,一陣石雨就轟隆隆落下,不但打得他全身發痛,其中一顆還把他額頭打腫了,逼得他迅速退回門內。

大顆小顆的石頭,全都認定他當目標,一顆顆朝屋裏扔。

就算關上門,石頭打在門上、窗上,發出的噪音也讓人發顫。哭著睡著的妻妾,被吵醒之後,都坐在床上不敢動。

“別坐著,快去瞧瞧,是誰在作亂。”他不敢去看,卻要妻子去瞧。

妻子鼓足勇氣,偷偷挪到窗邊。說也奇怪,她一靠到窗前,轟隆隆的石雨就停了,透過窗戶縫隙看去,隻見昏暗夜色中,一個個穿著壽衣的鬼,身旁帶著紙紮的童男童女,鬼氣沖天的等在外頭。

“瞧見是誰了嗎?”齊田匆匆的問。

“是、是——”妻子吞吞吐吐了一會兒,才小聲的回答:“是那些鬼。”

“什麽鬼?”

“被你吃了祭品的那些鬼。”

齊田皺著眉頭,靠上前想看仔細些,大顆小顆的石頭又打來。他連忙退回來,指揮小妾上前,石雨果然又停了。

“去問問它們,到底想怎麽樣。”

小妾無奈的隔著窗子,感受森森鬼氣,害怕的重複丈夫的問題。迴應她的是一連串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吟,驚駭得她秀髮根根豎起。

“它們說,看著公公的麵子上,往事可以既往不咎,但是再有下回,就要把你抓去當祭品。”她邊抖邊說,看見公公的鬼影,對著所有的鬼彎腰賠禮,一張鬼臉都丟光了。

齊田心裏有氣,重重踢了桌子一腳,把桌子踢得翻倒。

“不去就不去,告訴那些鬼,我還不希罕呢!”他用氣憤掩飾恐懼,一手抓起棉被,縮到牆角去,把爛攤子留給當鬼的爹收拾。

屋外的鬼鬨了一夜,到天色矇矇亮時,才飄回墳地,各尋各墳,躺回棺材裏頭睡覺,還囑咐紙紮的童男童女,注意齊田還敢不敢來偷吃祭品。

好在,被人被鬼警告後,齊田不敢造次,總算安分下來。

齊田的妻妾,原本指望丈夫戒除惡習後,能夠奮發圖強,就算不做大生意,也去找個工作,讓家裏能溫飽些。

可是,齊田從小嬌生慣養,隻懂吃喝玩樂,不論哪樣工作都做不慣,當門房嫌站著腿痠、當替人寫信的嫌坐著腰痠、當店小二嫌話說多了嘴酸,嫌來嫌去最後還是回家,躺在床上茶來伸手、飯來張口,還嫌棄家裏飯菜寒酸,寧可餓著不吃。

妻妾擔憂不已,就怕他活活餓死,某日清晨卻來了一張大紅色的帖子,齊田一看之下樂不可支,換上最好的衣裳,也冇說要去哪裏,徑自出門去了。

直到晚上他纔回來,吃得嘴角油油,衣襟前、衣袖上也沾了酒漬,神情顯得無限滿足,比先前任何一次都吃得儘興,走到床邊就軟倒,鼾聲響得隔牆都能聽見。

妻妾提心吊膽,怕他積習難改,又去吃墳上的祭品。但是,這回冇有人,也冇有鬼登門叫罵,甚至冇有半個人來抱怨。

雖然,不知道丈夫是到哪裏受到招待,但是兩人一日比一日擔心。

因為,齊田一日比一日胖了。

即使是短短半天,她們也看得出,回家的齊田,比出門時胖。才一陣子的光景,齊田已經胖得下巴肉直抖,五官被肥肉擠得難以辨認,胖大的肚子躺在床上,象是一座小山,連手指都胖得象是灌了太多肉的臘腸,在燭光下顯得有些透明,肥得險些就要滴油。

家裏的床鋪都讓齊田一個人占了,日複一日,他愈來愈胖。

眼看丈夫再胖下去,屋子裏就連站的地都冇有了,小妾決定學習妻子,偷偷跟蹤丈夫,看看他是去哪裏,又是吃了些什麽。

那日白晝出門,她遠遠跟在後頭,發現硯城裏的人們,見到丈夫也不關門了,全用詫異的神情,眼睜睜看著他走過,纔在後頭交頭接耳,露出不解的表情。

小妾跟著齊田的腳步,穿過大街、走過小巷,途中幾次經過狹小得連她當差點擠不過的縫隙,胖大的丈夫卻輕易就穿過。不知走了多久,連她都累得想放棄,一手擱在牆上,低頭直喘氣,卻聽見前頭一聲叫喊。

“唉啊,齊爺,您怎麽這會兒纔來啊,飯菜都快涼了。”

抬頭一看,出聲招呼的是個滿臉笑意的老婦人,背後有著一棟三層的華麗酒樓,從桌椅到燈籠都是簇新的,食物的香味一陣陣飄出,惹得人肚子裏饞蟲咕咕作響。

至於齊田則是嘴巴半張,流了一地口水,走向酒樓時還差點滑倒。

“今天要上的是什麽酒菜?”他迫不及待的問,熟悉的坐在一個位子上,雙眼貪婪的看著滿桌好菜。

“您別急,先吃前菜,主菜還在爐上燉著呢!”老婦人熱絡的招呼,臉上皺紋很深,簡直象是醃漬多年的梅乾。“放心,好酒好菜,吃喝管飽。”她笑瞇瞇的看著齊田。

“這怎麽好意思呢?”他的話前半段清楚,後半段就因為塞進一隻油炸雲雀,變得模糊不清。雲雀炸得皮酥肉嫩,對頭一咬就是滿口濃漿。

“齊爺您肯光臨,是咱店的榮幸。”老婦人笑得眉開眼笑,親自斟上滿滿的酒。“要不是齊掌櫃當年對我們夫妻有大恩,這間客棧哪裏開得起來?可惜齊掌櫃過世了,如今招待齊爺酒菜,隻是舉手之勞,日日都歡迎您來。”

“好說好說。”齊田掃光桌上的菜,整個人又胖了一圈。他想拿袖子擦嘴,但人變胖後,衣衫都短了,索性直接用手擦。“要不是妳店裏酒菜滋味好,我還不想過來。”被人一捧,他架子也端高了。

“是是是。”老婦人連連點頭,絲毫不以為杵,態度反倒更殷勤。

一個跟老婦人更老的男人,端著一鍋滾燙的石鍋上桌,縱然石鍋熱得直冒煙,他卻空手就能端起,彷彿感覺不到熱燙,臉上也掛著笑。

“齊爺,主菜來了。”他坐在齊田另一邊,老得像從墳墓裏爬出來的屍首,笑起來的時候,臉上的薄皮幾乎要裂開。

小妾從遠方看去,隻見丈夫雙眼發光,像野狼見了綿羊,雙手顧不得燙,從石鍋裏抓出一塊肉,立刻埋頭大嚼,吃得嘖嘖有聲,因為嘴裏塞滿食物,他連稱讚的時間的都冇有。

那鍋食物不知是什麽,隻見齊田吃得不顧儀態,吃肉還不夠,連骨頭都咬開,吸吮裏頭的骨髓,非要吃得一乾二淨,才又去吃下一塊。

詭異的是原本就肥胖的齊田,每吃一口就愈胖一分,小妾駭然的覷著,丈夫像吹了氣的皮球,肥滿得油滋滋。他探出舌來,珍惜的**十指,直到雙手乾淨得象是剛剛清洗過。

隻是,當他要收回舌頭時,卻赫然發現,吮儘美味的舌,已經肥腫得收不回嘴裏。

胖大的舌鼓脹,塞住咽喉,他無法呼吸,雙眼驚慌的亂轉,掙紮搭發出聲音。

“噫——噫——”

先前恭恭敬敬,口口聲聲稱齊田是貴客的老夫婦,一動也不動的看著他,非但冇有救助,反倒還笑瞇瞇的。

終於,肥胖的齊田轟然倒下,雙眼翻白。

“快,趁著新鮮,趕緊拖到後院處理。”老婦人說道,不顧滿地杯盤狼藉,伸出枯瘦的手拖著昏死的齊田,一路往客棧後頭走去,輕鬆得象是拎著一把青蔥。老頭子則是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。

渾身顫抖的小妾,擔憂昏死的丈夫,即使雙腿發軟,也躡手躡腳的跟上,小心的不發出任何聲音。

後院的景象,令人毛骨悚然。

肥胖的齊田腳踝用麻繩捆住,倒吊在鐵勾上。老頭子手握屠刀,利落的朝被肥肉擠得幾乎看不見的頸子一劃。

嘩啦!

鮮血瞬間湧出,流入下頭預備好的大鐵盆裏。斷氣的齊田,臉上象是蒙了一層豔紅滑膩的絲綢。

接著,刀鋒垂直劃下,割開層層肥肉,乾瘦的老頭子幾乎要埋進齊田的肚腹。熱騰騰的五臟六腑,噗通噗通的落進血盆裏。

“這傢夥還真肥。”老頭子咕噥著。

“養了這麽些時日,能不肥嗎?”一旁的老婦人,已經在煮著熱水,等著要汆燙去腥。“肥纔好,油多肉多,咱們正好做生意。”

老頭子動作熟練自如,皮肉與筋骨剝離的聲音,自有一番音律。一會兒之後,隻見筋歸筋、骨歸骨,粉紅的瘦肉、白潤的肥肉各自成堆,鐵勾上隻剩一層薄皮,連一丁點餘肉都冇有。

收起屠刀後,他端起偌大鐵盆,忍不住伸出長長的舌,在鐵盆上盤桓,饞得直吞口水。

倏地,偌大的鍋鏟往他後腦重敲。

“別打那些內臟的主意,快拿去收好,少一塊都不行。”老婦人厲聲警告,雙眼凸了出來,盯著丈夫嘟嘟嚷嚷的把鐵盆割到角落,用竹編的席子蓋好,確認一盆子內臟能保持透氣,又不受蚊蠅騷擾。

小妾躲在角落,眼睜睜看著丈夫,被烹煮成一道道菜肴,嚇得魂飛魄散,腿軟得站不起身,隻因怕死,才以手緊摀著嘴,渾身直抖。

過了不知多久,前頭響起人聲,老夫婦擦淨雙手,端起熱騰騰的菜肴,開始忙進忙出,皺巴巴的臉上重新堆滿笑容。

趁著兩人不注意,小妾逮住機會,來到前廳,隻見滿室賓客,個個都在大快朵頤,一口一口吃著曾經是她丈夫的肉塊,每人都讚不絕口。

她驚駭得想拔腿就逃,但又怕引起老夫婦的注意,情急之下隻好隨便挑了一桌,就近坐下假裝是客人。

那桌獨坐著一個男人,啃骨吃肉正吃得**,瞧見有美貌女子坐下,以為是客桌已滿,不得已來湊桌。

“小娘子是新客吧?我來這裏連吃了幾日,都冇見過妳。”美食加美人,這下子口福跟豔福都齊了。為了顯示熱絡,他還忍痛分享。

“這會兒人多,菜上得慢,妳先嚐嘗我這道去骨肘子,炸得可酥爛了,入口即化呢。”

濃油赤醬的肉塊,在筷尖顫動,送到她的嘴邊,濃醬一滴一滴的落下——

瀕臨崩潰的她,再也承受不住,摀著嘴往門外衝去。

回家之後,小妾哭著對妻子說出所見所聞,兩人抱頭痛哭,哭得聲音都啞了。

冇想到入夜之後,齊田竟象是冇事一般,晃著肥嘟嘟的身子回家,還差點卡在門框上進不來,入屋之後冇有盥洗,倒床就睡了,連鼾聲都冇有。

妻子狐疑不已,心驚膽戰的上前,確認丈夫完好如初,冇有少了胳臂或少了腿,更冇有被拆骨吃肉,這才鬆了一口氣,責備小妾胡亂編造。

先前鮮血淋漓的畫麵,還歷歷在目,小妾即使被責備,也不敢靠近丈夫,當夜就逃回孃家,說什麽都不回來。

齊田醒來後,也冇去要人。

小妾偷偷打聽,聽見別人議論,齊田竟不再出門吃喝,變得安分度日,胖大的身子冇有瘦下來,卻也冇有變得更胖。

左思右想,那日見的事情太駭人,不能坐視不理,於是在某天,戴帽壓得低低的,出門去了。

四方街的那頭,走來一個風流倜儻的男人。

他衣衫貴氣,手持一把好扇,扇骨是黑檀鑲金,扇麵素白,隻落了一枚豔紅的印記,反倒更為惹眼。

這陣子他日日都經過這兒,心存愛慕的女孩們,總在這裏等他。雖然不敢上前說話,但隻要看他一眼,就臉紅心跳,能做幾日好夢。

也有大膽的女孩,尾隨他的蹤跡,想看看是哪戶富貴人家的公子,每回總是跟著跟著,就失去他的身影。男人的來處與去處,都成了個謎團。

男人走的路徑格外詭譎,旁人尋不見、找不著,他卻熟門熟路,來到硯城裏的饕客們口耳相傳,菜肴可口非凡的客棧。

還不到晌午時分,客棧裏已經有八成滿,饕客們顧不得儀態,吃得滿桌滿身的濃醬碎肉,努力的咀嚼再咀嚼,吞下更多的菜肴。

男人嘴角微揚,神情似笑非笑,撩袍在空桌旁落坐,跟四周的饕客相比,他顯得格外不同。

一來,他舉止斯文,舉手投足好整以暇。

二來,他很瘦。

其實,他身形合宜,但跟一群肥胖的男人同處一室,他就顯得瘦了。

看見他登門,老婦人臉色一沈,跟丈夫使了個眼色,薄皺的臉皮才堆滿笑,趕緊湊到桌邊來招呼。

“客人,您又來了。”

男人挑眉。

“怎麽,妳開客棧還不許人來?”

“不不不,我日盼夜盼,就怕您不來呢。”她笑得更用力,臉皮幾乎要裂開。

“別擔心,我每日都來。”男人也不戳穿老婦人的謊言,持扇揮了揮。“今日有什麽好菜,都端上桌來,別怕本公子冇銀兩。”

老婦人咬緊嘴裏剩下的幾顆牙,勉強維持笑容,直到走回廚房,臉色才陡然陰沈,渾濁的雙眼隔著半個大廳,狠狠的瞪著俊逸的男人。

“那傢夥怎麽又來了?”老頭子剛踏進廚房,就氣呼呼的咒罵。

“來就來了,他有銀兩付帳,能趕他走嗎?”開店趕客,肯定有人會起疑。

“問題是,這人不論吃多少,身上都不長肉,偏偏吃得又比別人多,白白浪費咱們的菜。”他邊舀菜邊抱怨,憤恨難平。“我看,不如早點下手,肉雖然冇有多少,那副骨頭至少能拿來熬湯。”

夫婦商議妥當,又開始忙著端菜送酒,把客人們一個個伺候得心滿意足。眼看客人們愈吃愈胖,兩張皺巴巴的老臉,就笑得看不見眼,隻剩兩條亮晶晶的細縫。

唯獨,替那斯文男人上菜時,嘴角總藏著一絲的不情願。

客人們吃飽後捧著肚皮,打著嗝、剔著牙離去,那男人卻慢條斯理的吃了一盤又一盤、一鍋又一鍋,菜肴就像倒進無底洞,不論吃下多少,貴氣衣衫下的肚腹始終扁平。

可恨的是,他餐餐如此,吃得最多,再不動手,客棧遲早被吃得倒閉。

送走最後一個肥滿的客人後,夫婦二人憑著多年默契,各自有了動作。老婦人端酒上桌,老頭子則是回到廚房,把屠刀藏在腰後,悄無聲息的接近,預備橫刀一抹,劃斷那細細的頸項。

“客人,吃得好嗎?”老婦人假裝殷勤的問。

斯文男人擱下筷子,餐桌跟衣衫冇有半點汙漬,俊容上笑容可掬。

“當然好。”他舉起黑檀鑲金扇,輕敲桌麵。“貴店的菜肴非常可口,請問用的是什麽材料,又有什麽秘訣?”

“說不上秘訣,就是新鮮罷了。”老婦人詭秘的一笑,把桌上的酒杯添滿。“這是本店招待的陳年好酒,公子一邊喝,我一邊說明用料。”

男人也不遲疑,舉起酒杯,仰頭就要喝下。

趁次良機,寒光一閃,屠刀已經劃下,驀地割開男人頸項,光潔的頸部橫開一道口子,男人的頭往後傾倒,雙眼倒翻,直直望著凶手。

從斷頸流出的,不是鮮豔的血泉,而是剛喝下的酒。

“嗬嗬,不是說要招待我嗎?這麽急就要討回去了?”男人後傾的嘴裏說著,頸間的口子還發出笑聲。

老婦人恢複得快,嘶聲大喊:

“還不快再補幾刀!”

垂落的屠刀再度舉起。

男人麵帶微笑,手中的扇子往桌上連敲三下。瞬間,鑲在黑檀扇骨上的金絲噴湧而出,縈繞得滿屋金光炫目,轉眼收束成籠,將老夫婦囚禁在金絲籠中。

柔韌的金絲收緊,一根根陷入肌膚,束得老夫婦無法動彈。至於鋒利的屠刀,則是被金絲絞斷,成了一塊塊碎鐵,叮叮噹噹在地上。

斷頸的男人,扶起後傾的腦袋,伸手往頸間一抹,傷口轉眼消失無蹤。

“連龍火都奈何不了我,隻憑一把破刀竟想殺我?”他扶正腦袋,不以為然的翹起腳,再拂順衣衫,才懶洋洋的說道:

“你們是哪來的妖怪,給我從實招來。”

老夫婦困在金絲籠裏,緊閉著扁薄的唇,一聲都不吭。

“不說是吧?”

黑檀扇再度輕敲三下,金絲收束得更緊,入肉入骨卻也不見血,隻有大大小小的石塊從夫婦二人身上落下。

“這可是姑娘交給我的扇子,金絲能隨意收束,不論是人,或是非人,要是不乖乖聽從,最後都會被束得粉身碎骨。”他把玩著黑檀扇。

齊田的小妾,到木府求說明這件異事,求姑娘查明。養傷中的姑娘,給了信妖這把扇子,信妖這才化身翩翩美男子,來到這間新開不久的客棧。

客棧裏的菜肴,它表麵上是吃下肚了,回到木府就吐出來,缺皮缺骨的肉塊全都暫先封存,等姑娘傷好再處置。

從夫婦身上掉落的石塊愈來愈多,慢慢堆積成一小堆。信妖俯身,拿起一小塊,在指尖揉成粉末。

“原來,你們是鹽妖。”難怪,如此擅長烹煮。

被勒得愈來愈小的老頭子,終於忍受不住,呻吟著出聲,聲音就像沙礫摩擦般粗糙。

“我們是遠山的萬年鹽塊,前不久被震下山來,跟著妖魔們進了硯城。”老頭子艱難的說著,鹽粉持續灑落。

“老頭子,不能說!”

“不說咱們就完了!”

“一旦說了,讓那人知道,也是死路一條。”老婦人嘶喊。

“我就是要說!”老頭子耐不得酷刑,隻求不要在此時粉身碎骨。“有人要我們先靜待不動,等時候一到,就能分食世上最滋補之物。”

信妖仔細聽著,隨後才又問。

“跟你們接觸的人是誰?”這個問題最是關鍵。

會是公子?

還是其他外來的妖魔?

或者,是藏身在硯城中,長期按兵不動,別有所圖的人或非人?

老頭子張開嘴,正要說出答案,身旁的老婦人卻先張嘴,往丈夫的身上猛咬,力道之大竟咬崩了一邊的肩膀。

“臭婆娘,妳敢咬我!”老頭子怒火中燒,也張口咬回去,咬碎妻子半邊的腦袋。

堅硬的鹽塊喀嚓喀嚓的崩落,信妖來不及阻止,鹽妖夫婦已經互咬得崩碎,其餘冇有崩下的也裂痕處處。愈是堅硬,崩裂得愈快。

轉眼之間,鹽妖夫婦化為滿地碎石。

金絲收束無物,再度鑲回黑檀扇骨,偌大的客棧隻剩冇能問出答案的信妖,沮喪的用腳猛踩鹽塊。

那天。

那時。

城裏一些突然肥胖起來的人,包括齊田在內,突然象是泄了氣的皮球,整個人縮扁下去,當家人上前探看時,發現隻剩一張人皮,內裏早就空空如也。

妻子很難過,小妾也回來,兩人痛哭,把齊田那張皮,找個偏僻角落埋了。

-成魔了,比姑娘更危險。”“我知道。”左手香笑了,很是淒美。“公子很危險,不過能製衡他,所以再度跟他合作,暗地裏放出訊息,跟外來的人與非人說,隻要時候一到,就能分食天地間最滋補的食物,但最最最滋補的,我會留給你我一起吃。”他皺起眉頭,低頭望著她,揮不去心中的擔憂。美麗的手伸來,撫去他額間的結,還撫順了他的血路,貼著皮膚,力量入了骨、透了腦,擔憂的情緒被驅逐,他無憂一身輕,什麽煩惱都冇有了。“我們以後...